天空飘着小雨,隔着朦胧水汽,我们看到艺体屋檐下伫着一个单薄的身影,他个子不高,穿简单的浅色休闲西服,拎着灰色电脑包,没拿伞,安稳地站在原地等待我们的到来。
那便是今天的采访对象、一位十多年初心不改的汉语言文字耕耘者——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的副教授谭飞老师,也是硕士研究生导师、中文系语言学教研室主任。谭飞老师在我校开设了现代汉语、汉字溯源、古代汉语、大学语文等课程,倍受好评。
汉字文化传承:“常驻讲师”的节目之旅
很多人从2017年的《汉字解密》开始认识谭飞,这是湖北卫视打造的一档介绍汉字起源、传播弘扬汉字文化的电视节目。在短短十分钟内,主讲人要将一个字的“前世今生”讲得生动又透彻。从方位词“东西南北中”开始,谭飞的讲解既引经据典又结合现实,受到观众以及制片方的一致好评。但很少有人知道,谭飞是少有的半道加入却成为常驻的讲师之一。
回想起这段经历,谭飞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当时我根本没去,栏目组是在那年湖北省语言学会的学术年会的论文集里看到了我的论文,觉得可以讲就联系我了。”当时谭飞正在上课,于是约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首义校区的树林里见面。当天交谈过后,节目组就邀请谭飞现场录制。
接下来的时间里,谭飞教书之余以每天一个字的进度准备了两周,就正式进入电视台开始录制。“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他们实际上也有点担心,怕老师对那种场合有种陌生感。谁知道录了之后几个编导都非常兴奋,说老师讲的内容好丰富,好快就进入状态了,没想到。”谭飞说着又咧嘴笑起来。第一次录制结束谭飞就收到制片人“能不能常驻下来”的邀请。谭飞字、词、文化有机结合的讲授模式,为尚在探索阶段的节目正式定型起到了关键作用。
由一篇论文被邀请开始,谭飞从教师到讲师的“节目之旅”似乎都没遇到过什么障碍,录节目真的像讲课一样自然又轻松吗?
“相对来说,还是没有课堂上自然。一个很大的表现就是语速变快了。”谭飞回忆起上节目的体验,当你想讲的东西特别多的时候,你就不自觉地把语速放快了。“我希望能够尽量地多讲点东西,好让内容更充实一些。但我后来发现我讲了好多好多,播出来的一集只有十分钟,于是速度就慢下来了。”节目刚开始做,通俗性和专业性也需要协调,“我会引经据典,以典籍用法作为自己观点的支撑。有时候还会引用权威学者的看法。节目组让我全部转化成自己的话。但我觉得不是蛮好,因为这是别人的观点啊,做研究的人还是比较注重这一点的,不能够掠人之美。”说到这谭飞严肃起来“中间有很多小磨合,主要就是学术性与通俗性之间的调和,2018年前后差别还是挺大的。”就这样在一次次交流协作中,谭飞坚持到了现在,从2017年初至今栏目已经播出谭飞讲授的《汉字解密》140余期。
2017年,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举办的“迎接十九大优秀少儿节目”评选中,《汉字解密》荣获一等奖。节目组选送参评的代表节目正是谭飞主讲的动物系列里的“雀”。谈及获奖感受,谭飞说到:“这个奖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因为这是集体的一个奖。唯一的一个影响是后来录节目编导时常会问我的意见,碰到什么疑问也会问问我的看法。”就算不是自己的讲解,谭飞也时时解答一些疑问、给一些参考意见,成了《汉字解密》节目组的常驻“导师”。
或评或述,或写或画,从甲骨文到小篆隶书,从商周时期到宋元明清,谭飞为汉语言大海里的每个汉字寻本溯源,展现了它们蜿蜒的发展形态和清晰的演变脉络,用更通俗有趣的方式让一个个灵动的汉字连带着常用词语和它们背后的文化进入人们脑海中,“飞入平常百姓家”。
汉字独特魅力:科研人文两不误
节目的成功离不开日复一日的积累,作为老师和主讲专家的谭飞,也曾是苦心钻研,埋头探寻自己道路的学习者。
回忆当初,是日常中频繁的接触让谭飞对语言学产生了兴趣,“我觉得语言是个比较好玩的东西,因为我们每天都在用,汉字也每天都在写,但是不是非常了解呢?每种现象都是有原因的。这可能是语言学这个方向吸引我的最大的魅力所在。”在强烈的兴趣指引下,谭飞考上了当时热门的对外汉语,又通过考核获得硕博连读机会,更是在读书期间将自己所学投入实践,充实了华科、地大的留学生教师队伍。
在此期间,谭飞的研究方向也几经易辙,最终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最初对修辞学感兴趣,“不少的汉语词汇可能是因为修辞手法的影响而渐渐凝结成一个词。”却因为和同门撞题,谭飞在导师的建议下转向古文字研究,开始钻研甲骨文。研究中却惊喜地发现汉语的语音、文字、词汇、语法,都是一个整体。“树根的‘根’和脚后跟的‘跟’读音一样,字形也差不多,为什么会这样?它们在语义上是有关系的,都表示‘底下的’。”“乌鸦在古代就叫鸦,为什么?就是和它的叫声有关。”“量词丰富是汉语很独特的一个特点,为什么是一张桌子?为什么是一把椅子?从张和把的字形、字义的分析,其实就可以轻松地给以解释。张会有平面的延展,把是用手把持,桌子就有个平面可以搁放东西,椅子供人倚靠的靠背是可以把握着的。”汉字里记录着很多语音、语义的信息,这些信息对词汇的形成、词语的使用又有一定的影响。在此之后,谭飞就有意关注思考这其中的关联,工作之后,没有按导师的想法“进入一个特别专业的行当”,单纯研究古文字,而是走出了自己的路:以一个要素为突破点,从相互关联的整体入手,作通盘的考虑,探寻当下使用的汉字的起源、发展以及它与词汇、语义、语法乃至文化的关联。
不光课堂上的研究,在课下谭飞也喜欢沉浸式地体验汉语言的“好玩”。“语言学的很多原理是可以随时随地应用于分析的,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有的时候听别人在那聊天,我都是‘人多时候更寂寞’的那种状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我在想,这个人这么表达是有某种意图的,肯定是有他的考虑,才会选择这几个词,才会使用这种句式和语气。这个东西不一定有用,就是自己觉得好玩罢了,在生活中联系自己的专业,给自己找乐趣嘛。”
那么,汉语言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呢?谭飞没想多久就回答了:“这个学科是有两个特点的,一个是它的自然科学属性,一个是人文性。”自然属性指汉语言作为一门科学,处处有依据,任何一个汉语言现象,就像刮风下雨一样,无论是表现形式还是形成原因,都能科学地描写和解释。由此,它能应用于人工智能等高科技,把口头表达转化成计算机语言,“人工智能的发展离不开语言学的支撑,一般称为计算语言学,还有病理语言学、神经语言学等等,语言学可以和许多自然科学结合起来。”至于人文性,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必定能从中找到很多历史文化的积淀,尤其是发展从未间断的汉字、汉语,它本身就底蕴丰富,包涵了太多文化因素。“有这两大魅力,研究者就可以各取所需了。”不管是从自然科学还是从人文科学的视角,语言学尤其是古汉语都能常研常得,历久弥新。
汉语言教师:最有成就感的事
硕博时期思考出来的“整体关联学习法”谭飞没有白白放着,而是把它活用进了教学。“在和学生互动过程中,就可以把与课堂相关的东西都关联起来,实际上对于知识点的讲解是相当有帮助的。”从文字出发,把语言当作一个整体来关照,在这种教学思想下,不少大一同学表示“现代汉语课好好玩”,这也是谭飞感到骄傲的一件事:把这些关联起来后,呈现给学生的就是一个全新的东西了,这可能是只有这个课堂才有,只有这个老师才能讲出来的。
谭飞坚持在大一给同学们开设现代汉语这门课,改变同学们对汉语言生涩难懂印象的同时,也影响了许多学生对未来的规划选择。“有老师偷偷跟我说过,有学生说听了现代汉语课,不转专业了!”谭飞骄傲地说:“早早地给大一的同学上课,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中文系还有个方向特别好玩,特别有意思。”谭飞接连回忆起好几个选择汉语言的学生,他们有的从大一就明确保研或考研目标,有的因病错过考研,有的常常提问探讨,谭飞或写保研推荐信,或时时解答疑惑,为他们开心或着急,见证了他们的一步步成长,认真负责地指导每一个对汉语言有兴趣的学生,“作为一个老师,我个人觉得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至少有学生觉得你讲得还可以,并且还想朝这个方向跟着这个老师再多学一点东西。”
除了对研究生的辅导,对本科生的毕业论文谭飞也有严格的要求。“选我做指导老师的话就要准备吃苦。”谭飞事先就跟同学们提过自己的严格标准,“但我感到比较欣慰的是,近几年好多学生主动地联系或选择我来指导。”谭飞回想起保研到武大的一个学生,“她毕业时说被谭老师折磨得不行,交上去就收到密密麻麻的批注退回来,反复修改了好多次,但若干年以后在中文系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文集上这个学生写了篇回忆文章,‘在谭飞老师的启蒙下,结下了与文字学的缘分,直至如今’。”因大一谭飞的一节课与汉语言结缘,就确立了目标,后来就一直坚持自己喜欢的事,所以论文被打回去也没那么难受。
谭飞说道:“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也是我经常跟学生强调的,人这一辈子很短的,就那么几十年,在生存压力不那么大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自己喜欢做的事呢?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工作和生活的幸福感不知道要增加多少的。”就这样,谭飞不光深入浅出地为同学们展现汉语言的魅力和异彩,还把生活最质朴的道理传授给同学们,让他们在做选择时能更加坚定和勇敢。
尽管上过节目,也在学习期间取得过出色的成绩,但只有聊起学生,谭飞多次提到了成就感:“整个来看的话,可能会影响一批人,这也是做老师最骄傲、最有成就感的地方了。如果一个老师没有让学生比较喜欢你的课,或者想多了解一下这个方向,可能就有点失败了。”“我这个人什么成就也没有,有时跟别人聊天,这可能是唯一的让我有点成就感的地方了。就是能影响一些学生,并让他们想往这个方向发展。后来就没我的专业必修课了,但在研究生备考中遇到疑难时、毕业论文选择导师时,总会有学生联系我、主动让我指导,打开培养手册一看,历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名录中,这个是我指导的,这个是我指导的,很有成就感。”
与汉语言共舞的这些年,谭飞像个机敏又单纯的孩子,在广博开朗的文化田野里看到了闪亮独特的一只蝶,便不曾停止追逐,最终让更多孩子看到它,从此在心中埋下语言的种子,奔跑便不会停下。